曾刚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银行研究室主任
吴庆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员
陆磊 广东金融学院代院长
编前语：
从去年年底民生银行行长洪琦慨叹“银行利润太高了，都不好意思公布”，到日前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秘书长陈永杰直言“银行业暴利超过烟草石油”，在实体经济增长乏力的大环境下，一枝独秀的银行业在给资本市场投资者带来惊喜的同时，也招致不少非议。
综观几家已经公布2011年业绩快报的上市银行，其财务数据确实“看上去很美”。但银行业的高盈利增长究竟是否属于“暴利”?专家支招“存款单边加息”和“降低存款准备金率”来遏制银行业“暴利”是否可行?究竟怎样才能终结银行业的“暴利”时代?围绕上述问题，多位业内专家接受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的采访。
寻找“暴利”的真相
陆磊：我们计算出来的银行体系的利润确实是比较高，但它跟烟草和石油完全是两码事。关键是以往利差也是这么大，为什么当时的利润显得并不那么高呢?最主要的是现在放贷太多。在一个既定利差的背景下，贷款额度乘以利差就是银行应该获得的收益。所谓“暴利”是指单价高，我拿到一个东西很便宜，但我卖价很高，这叫“暴利”。我为什么说银行业不是“暴利”呢?因为它不是单价高，而是多销造成的。不是说它单价不高，而是跟以往相比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，但是由于放贷太多，利润就上去了。以往我们一年有四五万亿元的贷款，但2009年到了9.4万亿元，此后稳定在接近8万亿元的水平，你想想卖出这么多东西利润能不高吗?
吴庆：银行为什么现在业绩那么好?一方面来说，我们的体制是一个垄断的体制，银行本身就容易获得高报酬；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在宏观调控的时候，心里头顾忌着“大而不倒”，怕银行体系出问题，所以无论紧缩的时候加息还是宽松的时候降息，都要确保利差不能少，甚至还要把利差变得大一点，让银行利润多一点，银行有了利润就更能抵御风险。我们的银行现在的生活环境跟上世纪70年代美国的金融机构一模一样，甚至比他们还要好。他们当时都说“三六三”原则，3%存款，6%贷款，中间有三个点的差价，下午三点就去打高尔夫球，所以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赚很多钱。美国的银行70年代的日子很好过，到80年代初的时候也还不错，可是后来美国经历了最严重的金融危机，连存款保险公司都倒闭了。拿现在的中国银行(601988)业和上世纪70年代美国的银行业相比，大概相差四十年，但发生的故事可以说一模一样，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提高警惕。
曾刚：从当下的财务数据来看，银行业的利润与其他行业相比确实是比较突出的，这个不可否认。但银行的财务报表不太能和其他企业进行比较，因为银行的风险成本是滞后的，比如说这个放款会不会成为坏账，要等这个款到期了才知道。尽管我们现在也提拨备，但提拨备是根据历史经验来的，当我们出现一些意外，像去年、前年国际经济形势不确定的情况，是很难去评估这些风险的。上市银行的市盈率为什么比其他行业的要低，因为它本身包含的风险因素在目前的状况下是无法准确衡量出来的，其他行业不存在这个问题，银行风险的滞后性导致不能从它的即期财务报表去看它是怎么样的。从当前的财务报表来看，银行业利润确实是不错，但很可能高估了它实际上的盈利水平，因为从实体经济到金融业的传导会有一个过程。我们不能说银行业就是“暴利”，要动态地看，有些成本或许在未来才会体现出来。
终结“暴利”的方式
吴庆：通过存款单边加息来解决银行业暴利不是一个好办法。如果我们以后都用这种方式来调整行业利润率的话，那政府就解决所有问题了。哪个行业的利润率高一点，政府就把他的价格压低一些，如果这个制度建立的话，那么各个行业的人都不会去努力工作了，不会去降低成本了，就使劲去发工资使劲糟蹋钱就行了，因为他们利润高了就要调价。
银行业的问题要根本解决，就要允许竞争，要用市场的办法来解决。让银行之间出现更多的竞争，消费者就会得好处，在存款市场上存款人得到更多好处，在贷款市场上贷款人得到更多好处，利益一边转移给老百姓，一边转移给企业，银行的利润自然就降下来了。我们现在的问题关键是不允许银行去竞争，我们在这方面管得太多、管得太死，不能说没有竞争，但竞争很不充分。但在竞争的过程中，要意识到我们的一些薄弱环节，现在银行体系国有的比重太高，要想办法让国有资本退出，再就是要解决“大而不倒”的问题，再大的银行都可以倒，至少可以被收购或兼并。
曾刚：存款的单边加息是一个短期政策，更重要的是形成利率市场化的长期机制。这是中国银行业改革面临的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，可以修正我们当前看到的一些失衡现象，提高整个金融体系运行的效率。利率市场化就是对存款和贷款利率的调整，这个方向没有人否认，但具体执行的策略或采取的步骤还是有争论的。因为利率市场化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，调整利差调到多少才合适也不清楚，一是因为银行业未来的风险不能够准确衡量，二是银行业的利润在整个金融业中占多少是合适的也没有一个标准。而调整利差也得有个方式，是通过产品创新的方式还是价格松开的方式，也需要进一步探讨。如果实施过程中有银行破产又怎么处理?利率市场化是金融行业一个最核心的定价机制，除了更细致讨论还需要更多安全网设置，像之前我们讨论的存款保险制度等。
陆磊：我们应该收缩贷款的增幅，从2009年开始我就一直是这样的观点。我们现在看到银行业“暴利”，但我们也要看到，银行业的总资产已经达到108万亿元。我们的广义货币(M2)，也就是存款，按照这期汇率计算，从2009年以来就超过美国成世界第一了，而我们的GDP还远远不及美国。所以说我们的货币太多了，我们的信贷太多了，这是银行所谓“暴利”的根源。下调存款准备金率是否可以解决这个问题，我认为不可以。存款准备金率应该下调，但试图以此来遏制银行“暴利”，可能适得其反，因为它将进一步扩大银行放贷的基数，在一个利差不变的情况下，银行利润是会增加的。第二个，非对称加息，把存款利率提上去，贷款利率不动，但不要忘了，我们现在贷款利率是可以上浮的，理财产品的利率比我们的存款利率要高很多，我们加存款利率能加多少，加到3.75%，理财产品还是在5%以上，这并不能证明可以缩小利差。这些都不是治本之策，真正的治本之策是今年开始信贷增幅能不能回归正常，也就是说每年的新增贷款能不能变成6万亿元左右，如果信贷少增了，银行利润增幅就有所收缩了。
